第(1/3)页 但是,当萧白莲七岁那年,一个人在花园里抓虫子时,就无意中听到了几个宫女的对话。 “去年的上元节,他送了我一只纸灯,那上面的诗看得人耳红心跳。” “我那位啊,去年送我的是只镯子,我一直都戴着呢。” “啊,后天就是上元节了,真想出去见他。” “你们省省吧,咱们这样的人,选进了白莲宫伺候圣女和尊上,已是三生有幸,可若再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你就自己在房中点了那纸灯,寄托一下相思就好了。” 蹲在花丛后的萧白莲歪着小脑袋开始琢磨了,上元节?纸灯?镯子?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胜楚衣的袖袍都快要被扯烂了,“叔叔,你就带我出去一次吧,就一次,我就想看看上元节是什么样子的。” “尊上,我真的好想有一只纸灯。” “木兰芳尊胜楚衣,本座命你抱我出宫看花灯!” 胜楚衣看着那个居然敢跟他掐着腰发狠的小不点儿,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好吧,就一次,下不为例。” 于是,上元节这一天,萧白莲被换了一身普通的布衣,塞进胜楚衣的轿撵中,躲在他的衣袍下,被带进了滚滚红尘之中。 小小的人,立在神都灯火通明的天街上,望着长长的五彩灯河,惊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这世间不是只有那静的可以听见脚步声的白莲宫,原来世上不是只有叔叔、四个哥哥,还有那些木头人一样的宫女,以及每年来觐见她一次的圣尊们。 她小小的脑袋已经快要不管用了,世界原来大的无法想象! 她个子小,立在人群中什么都看不到,就爬上胜楚衣的背看,最后索性骑到他脖子上去看。 她把整条街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吃了一遍,直吃到肚子疼才罢休。 她看到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要,胜楚衣就尽量满足她,要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没多会儿,他这边儿付着钱,一回身,那小人儿就没了。 他刚要发作,目光穿过人群,就看到她立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正认真地在看皮影戏。 那一场皮影戏,讲得是段生死相许的恋情,男的是个盖世的英雄,女的是个倾国的公主,两人几经生死,打败了谋朝篡位的奸佞,最后走到了一起,那公主成了女皇,便封那男的做了摄政亲王,两人相亲相爱,永远在一起。 萧白莲看出了神,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到散场收摊,手中的糖葫芦再也没吃过一口。 胜楚衣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袍,如一道月华,就立在她身后,静静地陪她,守着她。 直到周遭的人都散尽,萧白莲才回过头,仰面看他,“叔叔,我想要一个纸灯。” “好。不过买了纸灯,我们就该回去了。” “好。” 回去的路上,萧白莲将头枕在胜楚衣的腿上,迷迷糊糊道:“叔叔,我还想要一个镯子。” “阿莲不是已经有很多镯子了吗?” “我想要一只叔叔亲手送的。” “好。” 三天后,一只雕着莲花的白玉镯就送到了萧白莲面前。 “试试看,合不合适。”胜楚衣哄着她,替她戴上,稍微有些大。 萧白莲开心地转了转镯子,“没事,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合适了。” 此后,中元节就像一道门,在小小的女孩儿心中,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年,端午节,要出去。 中秋节,要出去。 冬至,要出去。 新年,要出去。 第二年开始,除了逢年过节,便是每个月十五都要出去。 起初胜楚衣不肯,毕竟带圣女出宫是犯了大忌讳。 可又禁不住她花样百出、寻死觅活地求,每当看着她趴在他腿上,哭得满脸泪花,抽抽搭搭地样子,他就没办法了。 他抚着她毛绒绒的头,“阿莲啊,我是不是欠了你的?” “是啊,你上次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吃世上最好吃的烧鸭!”萧白莲破涕为笑。 从此,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萧白莲越来越高,不知何时起,他们一起出去时,从他牵着她的小手,变成了她紧紧抓着他的大手。 终于,到了十岁那年,她又馋烧鸭了,胜楚衣只好哄她,“让弄尘去买来给你吧,他脚力最快。” “不行,要刚出炉的,那样皮才脆。” “那就把店里的老师傅传入宫中,在你眼皮子底下做给你吃。” “不行,要从巷口慢慢走进去,要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香味,要混在普通食客中,要肆无忌惮地吃才有意思!” “……好吧。” 胜楚衣又一次输了,“阿莲,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你已经十岁了,频繁出宫太容易引人注意,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了好了,知道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一乘朴素的轿子,从神皇殿的角门悄然出来,穿过一城又一城,最后在烧鸭店的巷子口停下。 萧白莲如愿以偿地坐在斑痕累累的旧木头桌上,双手抱着一只鸭腿狼一样的啃。 胜楚衣一只手撑着腮看着她,陪着她,过一会儿,再换另一只手,继续撑着腮看她。 吃到一半,萧白莲忽然停住了,挽起的衣袖中,露出两只雪白纤细的小胳膊,上面挂着白莲镯。 “叔叔,亲王是什么?” “该是皇帝的兄弟。” “那如果皇帝是个女的呢?” “那也有可能是她的夫君。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白莲抬起头,用袖子抹了一下嘴上的油,一双艳色初显的眼睛亮晶晶道:“那以后我登基为皇,叔叔做我的亲王吧,好吗?” 胜楚衣将手肘从桌子上拿下,神色全没了之前的温和,“阿莲,你已经十岁了,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乱讲,甚至想都不可以想。还有,以后,你不准再出来了,今日是最后一次。快点吃完,我们该回去了。” 萧白莲送到嘴里的鸭子还没啃下去,就突然停住了,眼里瞬间噙满了亮晶晶的东西,她狠狠撂下那只鸭腿,瞪着胜楚衣,扁着嘴,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狠狠地砸在桌上,“还你!我还不稀罕呢!” 之后便一个人冲出了小店,冲出了巷子。 守在巷口的是向来话不多的辰宿,不失时机地将她拦住,塞进小轿,带回了神皇殿。 留下胜楚衣一人,身姿依然端然地坐在小店内,淡淡地看着那只沾满了油的镯子,眉头轻蹙。 他是不是做得有点太多了…… 他轻挽广袖,伸出白玉般的手,想将镯子拾起来,忽然心头一凛,一个闪身,整个人两臂张开,像一只巨鸟一般倒退着飞了出去。 一只紫色泛着幽光的短箭,正扎在那只白莲镯中央。 “木兰芳尊,身为圣朝圣尊之首,勾结上邪魔国,蛊惑圣女,秽乱神宫,亵渎九幽上神,妄图颠覆圣朝,其罪当诛!” 只这一句话,便将满身光华的神,从此判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那一次,便是两人的最后一面。 他只身远赴东陆,摘下上邪王的人头,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自证清白,可等他回到神都,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四个少年满身是血地跪在他面前,而他向来最钟爱、最期许的悯生,也已是双腿尽废,再也无法复原。 “阿莲呢?” “阿莲,她……在千丈崖,在您的木兰树下。” 胜楚衣松了一口气,他的担心终究是多余的,阿莲是圣女,是未来的神皇,是整个圣朝的至宝,他们还需要她,并不会为难她。 “她既然没事,那便最好,走吧,随本座上神皇殿,你们身上流的每一滴血,本座都要仔仔细细替你们讨回来!” 木兰芳尊,向来与世无争,生性淡然,可对于身边的四个孩子,却是极度的护短偏爱,从未让他们吃过亏。 如今他只是一个转身,自己养大的孩子们就被人打得满身是血,还断了腿,这笔帐,他自然是要认真算一算。 然而,四个少年在他身后,却死死跪着不敢起来。 终于,年纪最小的弄尘忍不住,哇的哭了,“尊上!你杀了我们吧,我们护不住阿莲!” 这一句话,如一道天雷,重重劈在胜楚衣头上,喝道:“你说什么?” 弄尘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了。 被辰宿架在肩头的悯生最为冷静,更咽道:“尊上,阿莲死了!” “死了?如何会死!她是天命神皇!万物不侵!如何会死!”胜楚衣的双眼顿时通红,四个少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恐怖的神情,吓得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 “炎阳火!他们请下了炎阳火!” …… 当胜楚衣红着眼睛,拖着霜白剑,一步一步走上神皇殿,踏上千丈崖,身后紧紧跟着弄尘,替他抱着醉龙琴,沿途数万神都金甲卫,百门啸天炮,千张神机弩齐齐瞄准了他,却没一个人敢出大气。 千丈崖上,三百年的木兰树已经烧成一截焦炭,树下,炎阳火还未燃尽,透过火光,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已经通身焦黑,面目全非,至死还紧紧抱着那棵树。 啊——! 胜楚衣双膝沉沉跪下,一声惨烈痛苦的咆哮,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响彻整个神都! 此时,十一圣尊,连同整个神皇殿的全部精锐,就在千丈崖下,却没人敢上前半步。 一股穿透人心的无尽哀伤,从千丈崖上席卷而来,如狂风暴雨般覆盖了整个神皇殿,仿佛有一个听不见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哀嚎,令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下面的金甲卫,心智薄弱的便开始有人自戕以求解脱。 “快!凝住心神!” 圣尊中有人大喝一声,立时所有人哪里还顾得上盯着胜楚衣,纷纷盘膝打坐,抵御那股摧人心魄的哀伤力量。 崖上,悲恸的哀嚎,心碎的压抑。 鲛人天生情感胜于人类千百倍,在巨大的悲伤之下,所承受的痛苦,也大于人类千百倍。 他的哀伤,如水中的音波,在空气中弥漫开去,浸透了整个神皇殿,偌大的神宫之中,一片嚎哭之声,所有曾经爱她的,恨她的,敬她的,怨她的,每一个沾染了那哀伤的人,都被迫身不由己地泪流满面,跪地痛不欲生。 千丈崖下,海水翻滚,海潮一丈高过一丈,掀起滔天巨浪,眼看就要没上千丈崖。 “不好了!沧海诀!”在崖下痛苦挣扎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所有人乱成一团,疯了一般的四散逃去。 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沧海诀无所不能之地。 哪怕只要一颗眼泪,一滴血,在沧海诀之下,都可取人性命。 胜楚衣如今已经失控,任由这悲伤疯狂滋长漫延,就是要毁了一切来为白莲圣女陪葬!包括他自己! 立在胜楚衣身后的弄尘顾不得许多,扔了琴冲了上去,抱住胜楚衣,“尊上,您醒醒,千万不要做傻事,您若是跟阿莲一道去了,那真正躲在背后的始作俑者,就真的逍遥快活了!” “阿莲——!”胜楚衣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唤着萧白莲的名字,隔着炎阳火,却连靠近她的残骸都不可能。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