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杜氏有巧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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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
他们也有脸说出口,人家知县老爷稀罕你们的孝敬么?!
再者,他们家是知县老爷的什么人?不要说当弟子了,如今想给人家提鞋的怕不都要直接排队排到陈安县城外城墙的南墙根儿底下去,这还排不上呢,什么时候竟也能轮到你们给人家当弟子了?
就说他们家文哥,也是当初趁着对方还是秀才公的时候,又花了好大力气才拜师。便是如此,知县老爷统共也就才收了五个弟子,可见门槛之高,要求之严,断然不是什么人都教导的。
若真想拜师做学问,前些年你们倒是做什么去了?现如今瞧着人家大老爷混出头了,又管着考试,倒想腆着大脸巴巴儿凑上来占便宜,什么玩意儿!真当旁人都是傻子,瞧不出你们的龌龊心思不成?
然而公婆却认准了死理儿,任凭王氏再怎么解释也听不进去,又说如今杜文既然十分得脸,想来也能跟知县老爷搭上话,便是他想叫嫡亲的哥哥去跟着一块念书,知县老爷必然没有不愿意的。
于氏甚至自以为是道:“咱们老话说得好,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左右教一个学生也是教,两个学生也是教,便是多个谁,想来也不妨事,不过是说句话的工夫,又有什么难的?”
王氏忍气道:“婆婆也说没什么难的,我们文哥又素来笨嘴拙舌,自然不如大伯、小叔还有宝哥等人能说会道,一张嘴没得反坏了事,倒不如你们自己去说去!”
于氏等人无言可对,都隐隐涨红了脸,面上有些下不来。
刘氏素来看不惯大房,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了,只合计着先叫王氏松口,应了杜宝的事儿,日后她还有三个儿子,少不得也要伸手,今儿若能成了,来自王氏自然不好偏心……
“瞧二嫂说的这话,倒是不大好呢,我们这些人都是土里刨食,一点儿成算也没有,断然比不得二伯二嫂在县里生活,那般展样大方。再者听闻县试便是知县老爷主持,谁不看他的脸色行事?若是能多关照一二”
“弟妹慎言!”王氏登时被气的满脸发黑,忽的跳了起来,尖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若叫外人听了去,岂不知竟是抄家杀头的大罪!我只当自己是个聋子,断没听过方才的混账言语的!”
一家人都被她的突然暴起吓得肝胆俱裂,又见她疾声厉色,也都纷纷白了脸,便是刘氏也吞了几口唾沫,不敢再言。
这还不算,一贯在炕上躺着的周氏竟然也颤巍巍的进门来,二话不说就要给王氏跪下,可怜巴巴的哀求道:“我身子不好,往日劳累你了,是我的不对,但此事事关宝哥前程,你也是他的婶婶,若果真能成,我”
王氏简直要气炸了,对着一个病人也不好发作,待要上前搀扶,哪知周氏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死死抱着她不肯起来,只翻来覆去的喊道:“弟妹,你也是当娘的,且帮我一帮……”
王氏恨得咬牙切齿,索性甩开手,也给气哭了,一咬牙干脆也去她对面跪下,只大声道:“嫂子这是要逼死我不成?!我是什么阿物,文哥又是什么东西,竟能指使的动知县大老爷?做什么梦!我们一家四口在县内本就活得艰难,文哥能得知县大老爷指点已是用尽了一生福气,平日战战兢兢尚且不够,哪儿来的大脸敢对知县老爷央求?”
众人都默然不语,就连杜江竟然也对妻子跪地求人的行为视而不见,显然也存了逼迫王氏答应的心。
王氏见状,心都凉透了。
她自问往年待周氏不薄,体谅她身子不好,从未叫她做过活儿,便是之前家中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她也多次劝慰周氏,尽心竭力……
但万万没想到,今□□自己最甚的,竟然也是周氏!
周氏有句话说的却对,都是当娘的,她能为了宝哥做到这一步,自己也断然不能毁了儿子的前程!
王氏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登时泪如雨下,干脆也放声哭嚎起来,只道如今都分家了,这家人竟还是不放过他们一家四口,眼见着要逼死了才算完,都是儿子,都是孙子,怎得就差这么多!
几年不见,谁也没想到现在王氏竟然成了这般模样,这般的不好拿捏,说跪就跪,说哭号就哭号,且声音震天响,是以都慌了。
杜平恨得直拍桌子,于氏也将炕头拍的啪啪响,只道作孽,不孝顺等等。
殊不知如今王氏眼见着儿子前程似锦,更是成了护崽子的老母鸡,但凡有人怀着鬼胎,便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肉下来,便是丢脸又如何?
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虽然分家,可总归还是同根生,且公婆偏心,其他两房也不是省油的灯,若自己不撕撸开,往后少不得是个□□烦。万一有个好歹,阻了儿子的前程,再闹到知县大老爷跟前,她真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想到这里,王氏嚎的越发用力,简直撕心裂肺,不多时,隔壁牛嫂子等人便都听见了,接二连三的过来拍门,问出了什么事。
事已至此,王氏更不愿意吃暗亏,索性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对着街坊四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起了苦:
“真是活不下去了!当初我们分家便没敢要求什么,只带着几只鸡鸭和几床铺盖进城投奔他爹,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今好容易借钱租了个窝,文哥又撞了大运,承蒙知县大老爷不弃,早些年收了当弟子,安安稳稳上了几天学,谁承想好日子没过几天,竟就有人谋划开了,要逼死我!”
王氏喊得嗓子都哑了,头发也散乱,配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和通红的双眼,以及充血的脸颊,看着格外可怜。
她抓着牛嫂子喊道:“我们一家四口不过是个一文钱掰开两半花的平头百姓,见了贵人大口喘气都不敢的,哪里来的脸面和底气,去知县大老爷跟前替旁人谋前程?我只老实说做不得主,竟就成了不帮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我也真是没法儿活了!”
王氏素来与人为善,一副逆来顺受小媳妇的模样,过去在碧潭村将近十年,都没跟一个人闹过红脸,且当初杜家分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村民都知道二房吃了大亏,只得几只鸡鸭并一套不费什么成本的贱木头家具,如今王氏这般凄惨模样,众人登时就议论开了。
“我可是瞧见了,方才这媳妇回来,大包小裹扛着好些东西,怕不得值几两银子?如今已经分家,也该知足了!”
“也是可怜,县城可不是好住的,他家只一个男人在酒楼做活,一月也不过三几贯钱,要养着四个人呢,还有一个儿子读书,何等艰难。”
“说的是,当年知县老爷还不是知县老爷,文哥拜到那里读书也是撞大运,如今却哪里容易?”
“听说县城吃穿贵着咧,也不许自己盖房子,只能租,一月就得一两贯钱呢!最贱的窝棚也要几百文……”
“知县老爷那是天上文曲星,咱们老远见了都要跪下叩头的,谁敢说话!”
“可不是,还央求?别是做梦呢吧?”
王氏秃噜秃噜说了个底儿朝天,里面杜平、于氏、周氏等人却已经快要臊死,也实在没脸出来解释,只关紧门窗,在里面装聋作哑。
王氏越发畅快,又哭又说好不可怜,最后也不家去,只到了牛嫂子家重新梳洗,众人都无限唏嘘,带着满肚子新鲜消息回家嚼舌根去了。
牛嫂子不免又安慰一番,末了亲自跟自家男人套车,将她送回去,又顺道买了点针线回来,这才罢了。
听妻子说完始末之后,杜河也气得眼前发黑,双眼通红,道:“要了命了,当年瑕儿险些死在他们手里,如今又要来害我儿子!此仇不共戴天!”
他们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不大清楚文坛官场上面的事情,可也知道本朝曾经出过一次特别严重的徇私舞弊案,惹得圣人震怒,全国上下两京十三布政使司连带着下头无数府州县,几乎无一逃脱,官场完全是来了一次大清洗。
因为当时的官职缺的特别严重,无比缺人,只要能够金榜题名,就几乎都有了一个好前程,便是举人也有不少直接做官去了。
常言道,前程迷人眼,富贵乱人心,渐渐地便有些人动了歪心。
水至清则无鱼,其实头两年也有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不过小打小闹,实际并没威胁到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们的切实利益,便也没捅到上头去。
哪知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一届科举从三鼎甲一直到二甲前半段,竟全都是走后门的,一众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学子全都被挤到了二甲后半段!
举世哗然!
谁也不是傻子,出了这样的结果就都知道有猫腻,几个名头最盛的学子带头上血状万人书,豁出命去告御状,在皇宫外头泣血哭圣人,欲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便已经无法收场,便是有心人想抓了遮掩,牢里却也盛不下这么些人!
根本不必外面的官员呈报,天子在宫里都能听见外面学子们彻夜哭号,遂震怒,问明缘由后当场发作,将一众有关的人员从上到下一查到底。
于是连带着后宫妃嫔娘家亲眷在内的十几名主犯无一人逃脱,全部砍头抄家,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三代不得科举。近百上千名官员及各行各业的从犯也无一漏网,纷纷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那一年抄出的赃银竟比国库还多出好几倍!
据说那一年的被砍头人的血染红了大半个京师,呼吸间都是血腥气,天上飘得竟是红云,当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不过也正于此才镇住了不良之风,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因此白日里刘氏竟大胆敢说想叫肖县令徇私舞弊的话,实在是合该天诛地灭。这也就是王氏听见了,要是给杜文等学生在场,怕不登时就扑上去与她拼命才怪!
当时还没觉得如何,可现在对着丈夫一回忆,王氏也竟忍不住垂泪道:“今儿这一闹,我也是个泼妇了,只是却不后悔,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毁了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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