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贾府和大观园裙钗群体扫描(2)-《红楼梦的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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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大风波,一半是王夫人引出来的,如果金钏不死,没有命案搅杂在内,贾政是不会下这个辣手而大打出手的。

    王夫人用赶出金钏这样狠毒的手段来“保护”宝玉,效果适得其反,金钏自杀,贾环告密,害得宝玉被往死里打,她自己恐惧万分,差一点丢掉了这个命根子,也就是说,她自己也差一点活不下去了。

    王夫人哭贾珠,暗寓着“应该死的不死,不应该死的死了”的感慨。这是王夫人作为母亲最大的无奈和痛苦。

    母亲对不争气的孩子,往往有一根恨肠,也有一根痛肠,即既恨又爱,心情是复杂的。王夫人即使有这样“应该死的不死,不应该死的死了”的恨肠,她也并不真的不爱宝玉,希望他去死,这中间既有王夫人对宝玉的母爱的成分,也有她对宝玉“恨铁不成钢”的恼恨之处。

    如果说王夫人对金钏是一时的气愤,金钏一死,王夫人对自己严厉处置金钏一事马上深感后悔,痛惜她的死,那么王夫人对晴雯的仇恨是出自心底的真正的深恶痛疾。

    宝玉喜欢晴雯,除了她聪明外,还在于她的美。而王夫人痛恨晴雯,恰恰也在于她的美。王夫人曾对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林妹妹是鸭蛋脸儿,俊眼修眉),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王夫人见到病中的晴雯。钗蝉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态,便冷笑讥讽道:“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王夫人用恶毒的眼光所看到的晴雯之倩影已十分迷人,她在心中就会更强烈地感觉到此女平时更能妖艳惑众,尤其是迷惑她的宝贝儿子宝玉了。

    有的论者认为:王夫人恨晴雯,因为她是一位被男权中心主义文化腐蚀了的母亲,她对女性美的态度和贾母是完全对立的。晴雯是自幼即被贾母喜爱和赏识的丫头,但是,她的标致、伶俐、巧嘴、爱强、会打扮等等,在王夫人心目中都是丑的,甚至是罪恶,她悍然声称:“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并且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袭人说得倒明白:“太太只嫌她生得太好了。”“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心里是不能安静的,所以很嫌她,像我们这样粗粗笨笨的倒好。”这确是王夫人对女性美的基本观点、基本态度的概括。在她那里,美的就是丑的,丑的却是美的;美的要毁灭之,丑的要赞美之。由此可见,她的心理已阴暗到何种地步!

    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她身边的女子,长得美的不少,凤姐也美,宝钗也美,王夫人为什么不恨?因为她们不会勾引宝玉。为什么她后来还赞成娶宝钗为儿媳?我认为王夫人看到儿子迷恋的美貌少女,除了怕她们“勾引”坏宝玉,使他不要读书沉溺女色之外,故而语气中流露出酸溜溜的味道,后来宝玉大了,他要结婚时,王夫人度过了恋子情节的心理危机期,宝钗还是她娘家亲戚,是她的自己人,兼之性格温存随和,不存在夺走她儿子、将她儿子勾引坏的疑忌,王夫人对她是信任的。

    王夫人害死晴雯,还有两个人也起了作用。一个是凤姐,她在回答王夫人时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长得好。论举止言语,她原轻薄些。”此言前半,立沦公正,后半则带有主子们常有的偏见,这对王夫人厌恶晴雯也起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王夫人对晴雯的痛恨加剧到深恶痛疾,最后痛下杀手,还因王善保家的首先发难,燃起王夫人要彻底解决晴雯的导火线。王善保家的煽动说:“别的(丫头)还罢了,太太不知,头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这是青春已过的老奴才对美色骄人、聪慧伶俐的奴隶少女的妒忌所燃起的满腔怒火,妙在揭示晴雯“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的神态,又促刻又传神,既显示这个奴才的聪明才智、语言警新也是人所不及,所以能得主子重用绝非偶然,也表露她痛恨聪明美丽的晴雯亦已到以眼还眼的咬牙切齿程度。

    王夫人不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对谗言缺乏辨别的能力。她不知道,晴雯心灵刚强,是性格软弱的宝玉的忠实卫士,在危急时刻常能保护宝玉。她更不知道,消灭了晴雯,对宝玉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创伤,使他对人世间的留恋少了一份挂念,最后的出家也与此有关。

    王夫人所有的凶恶的行动,其效果都是适得其反,她终于失去了宝玉,这个唯一的儿子。

    平心论之,王夫人此人平时为人还是善良的。她资助称不上亲戚的刘姥姥,不仅帮助刘姥姥全家度过了难关,还帮助她彻底改变了贫穷的命运。洪秋蕃评论说:“王夫人给刘姥姥一百两银子,叫她去做个小买卖,或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百金不多,刘姥姥即能置产立业,巧姐且食其报。世之拥巨资者,胡弗略为分润以济穷亲戚,岂不胜于无益之挥霍哉!”他对王夫人的赞扬是有启示意义的。王夫人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给她的资助,的确改变了刘姥姥的命运,刘姥姥以后再也没有必要找人帮助了,而且刘姥姥有了财力,以后在救出巧姐后,使巧姐在刘姥姥家也得以过上衣食都足的日子。

    对于金钏,也是一时的愤怒,她本想过一阵再将她叫回。金钏自杀,王夫人感到非常伤心和痛苦,后来她总想优待金钏的妹妹玉钏,在玉钏身上给以补偿。

    她在解散戏班时,真诚地为小戏子的前景考虑,还给她们卖身钱,命令办事者要负责地将她们交还给家人。芳官等美丽聪明活泼的戏子,王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们,但当她们要出家为尼时,王夫人怕她们吃苦,真诚地劝阻她们,见她们真的坚决出家,她为她们感到伤心。

    王夫人的结局还算不是彻底毁灭,她的两个儿子给她留下了两个孙子,她的两个媳妇李纨和薛宝钗都是品德最优秀的女子,知书达理,通情达理,精心地孝敬长辈和抚育小辈。

    混沌老实中,暗藏着机敏

    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薛家有百万之富,领着内帑钱粮,开着多家店铺,如当铺、药铺等。

    照理,开着药铺的东家,对人身的保健应有基本的知识,可是薛姨妈和她的丈夫对此都不在行。她的丈夫早死,不懂养生之道可能也是一个原因。薛宝钗与周瑞家的谈起自己吃冷香丸,因为身上有热毒。热毒是她的胎里毛病,即从娘胎中带来的,是治不好的。因为难治,所以需要有与众不同的奇怪药物,需要奇怪的药引子才能治疗,尽管不能断根,却能使其不发、不发足、不发展。

    戚序本脂评说:“‘热毒’二字画出富家夫妇,图一时,遗害于子女,而可不谨慎?”这句批语,从人们不经意处看出问题,目光敏锐。富家夫妇,喜欢吃山珍海味,尤其是喜欢吃许多热性的山珍野物(如引起2003年沙斯疯狂流行的野味之一果子狸等)和热补的药品。他们贪嘴,图一时之享受,使生下的孩子带来先天性的毛病。宝钗即受此害,这就是薛姨妈或者她的丈夫贪嘴给女儿造成了胎里毛病。胎里毛病是治不好的,所以杰出的一生用奇特的药物和配方来控制疾病的发展和抑制疾病的发作。

    我们应该从《红楼梦》中宝钗的怪病的描写,受到启示,饮食和平时都要随时小心,爱护自己的健康,还应注意不要遗祸后代。

    薛姨妈的性格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容易说话。(第五十七回)她的脾气温和、随和。

    脾气温和随和,是优点,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她的性格也就有软弱的一面,因为混沌老实,在教育儿子时,一味娇纵,儿子乱发火时,无力遏制。薛蟠娶了“绞家星”的夏金桂为儿媳,儿子又气短,偷偷摸上了金桂的随嫁丫头宝蟾,这对妻妾在家里翻江倒海地大吵大闹,她无可奈何,一筹莫展。(第八十回)后来她被金桂气病,又为薛蟠杀人命案忧急。(第八十四、八十五回)幸亏有女儿宝钗在身边不断劝慰、出主意、陪伴着,她才度过种种难关。她善待侄子薛蝌,真是善有善报,薛蝌为她到处奔走,料理薛蟠的官司,帮了她的大忙。

    薛姨妈在看似混沌老实中,暗藏着清醒。她看中自己亲姐妹的儿子宝玉,一有机会就热情招待宝玉喝酒(第八回)。她从不轻举妄动地拉拢宝玉和宝钗的关系,只是在水到渠成的时候顺水推舟,就将宝玉手到擒来,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

    在这以前,她甚至欲擒故纵,用巧妙的手法稳住黛玉,得到极大的成功。有一次,薛姨妈和宝钗在黛玉处闲聊,黛玉与宝钗谈到:“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指王夫人)又作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她母亲怀里笑说:“咱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他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他就撒娇儿。”

    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指凤姐)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幸亏她开开我的心。我见了她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

    黛玉听说,流泪叹道:“她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

    她们母女明知黛玉是孤女,在黛玉面前如此亲热,黛玉触景生情,看到她们母女如此亲热,联想到自己父母双亡,只剩自己孑然一人,不仅潸然泪下。

    宝钗笑道:“妈瞧她轻狂,倒说我撒娇儿。”宝钗自恃有亲娘宝贝她,竟然讥刺黛玉的流泪是“轻狂”。未免恃宠骄人。

    薛姨妈道:“也怨不得她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挲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做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上水去了。”

    薛姨妈说,她疼黛玉还超过宝钗,分明是客套话,安慰语。还说明,不能明里疼她,因为老太太疼她,如果自己也公开疼她,有拍老太太马屁之嫌。这番话更是遁词,是场面上的外交语言,也是客套话。

    黛玉缺乏母爱,平时深感孤独,此时竟然饥不择食,将平时的聪明机灵丢到九霄云外,将薛姨妈的外交辞令看作为真心实意,于是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意思是她哥哥已经看中了黛玉,只等他回家就要提出这门亲事。所以,黛玉不能做薛姨妈的女儿,而应该在不远的将来做薛姨妈的媳妇。

    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她我不依。”薛姨妈忙也楼她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她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真格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因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我原要说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

    薛姨妈作为亲娘,公正地批评自己的儿子不成器,配不上窈窕淑女。她还乘机故意提到宝玉婚姻这个敏感的问题,做实地的火力侦察。黛玉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女,面皮特嫩,但她没有反驳,可见在心里是认可的。

    这时紫鹃听到了,她本在为黛玉与宝玉的婚事着急,甚至还不惜冒险,向宝玉本人做过火力侦察,此时她当然不肯坐失良机,她马上急着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

    当紫鹃认真起来,热切希望她付诸实践,真的为黛玉与宝玉牵线,薛姨妈却马上调转话锋,取笑紫鹃自己思嫁,以攻为守,封住紫鹃的嘴巴,想乘机将话题岔开。

    又急又燥的黛玉不识紫鹃的好心,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燥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环都笑起来。

    可是,在旁的婆子们旁观者清,她们也想趁热打铁,敦促薛姨妈真的促成此事,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婆子们绕住这个话题不放,薛姨妈倒毫无办法,只好敷衍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第五十七回)可是,她此后并没有向老太太出过这个主意。可见她完全是讲假话。是在讲策略性的假话。相反,在王夫人、凤姐与她商议宝玉和宝钗的婚事时,她也没有提出宝玉是否可以与黛玉联姻的可能性,而是一口答应了王夫人的提议,坚决要将自己的女儿宝钗嫁过去。

    薛姨妈此举,自以为得计,她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宝玉疯傻之病不愈,宝钗自感命苦而暗自怨悔。(第九十七、九十八回)薛姨妈只能在旁干着急。后来宝玉出走,薛姨妈更其伤心,还是宝钗明理,才使她略觉心安。(第一二〇回)她的女儿因她的失误而要守一辈子的活寡。薛姨妈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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