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解决目前混乱的局面?何其之难?但诡异的是,宣平门外竟无一人反驳。无他。这源自于灾民们对许奕的信任。那已经结冰的乌发,行走起来不再飘逸的墨玉色蟒袍。无一不在向灾民们诉说着,他们的京兆尹没有放弃他们。他们的京兆尹一直在为了灾民们奔波。“大人,我们相信你!”“对!我们相信你!”“大人到了,即使今日我会冻死于风雪中,我......我也死而无憾了。”刹那间,附和声连接成片。数不清的灾民颤抖着身躯,发出也许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呐喊。一时间,追随许奕走出吊桥的衙役们无不湿润了眼眶。许奕端坐于马背上,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大声吼道:“所有父老乡亲听我令!让开吊桥百步距离!”“每百人围成一个圆!孩子!老人!妇人!三者居中!余者居后!”话音落罢。吊桥处的灾民们缓缓走动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护城河岸边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圆圈大小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最中心的永远是孩子与老人。但很可惜,灾情发展到现在,宣平门外已经没有多少老人了。许奕让开道路纵马走向不远处的高坡。翻身下马,踏着满是泥泞的道路,几乎是以爬的姿势爬到了半坡处。其身后。率先走下吊桥的百余名衙役们身骑高头大马,腰背笔直地端坐于马背上。风雪模湖了他们的双眼,却压不弯他们的嵴梁。所有人都在等,等半坡处那双手沾满了泥水的那个男人下令。不远处,数不清的马车载着粮食缓缓朝着许奕所在奔来。那运送粮食的马车上,除了粮食还有数不清的官吏。许奕擦了擦手中的泥水,自怀中掏出数张堪舆图。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规划,只不过尚未来得及执行罢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官吏们下了马车,身姿笔直地站立在高坡下。京兆府六房,主簿、典吏、刀笔吏、衙役、除了刑房远在北城,工房远在三十里外,余者尽数皆到!满满当当足足八九百人!太医院主簿伍仕平到了!一百五十个医官更是一个不少。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洪喜到了!五百工部官吏经堪舆河道一事,只剩下了四百人。而现在,四百人全都到了!国子监近五百学子,哆嗦着身子踏着风雪亦到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高台下竟汇聚了近两千人!不远处的宣平门外,数不清的士卒护送着一车车满载的帐篷缓缓踏上了吊桥。帐篷到了!许奕看向半坡下的一张又一张熟悉或不熟悉的脸庞。不知为何,今日鼻头酸的次数格外的多。许奕揉了揉发酸的鼻头,面朝下方一张张坚毅中透着浓浓疲倦的脸庞。毫不犹豫当即下令道:“张开源!”人群中张开源大踏步上前大声道:“下官在!”许奕沉声道:“即刻率五十衙役奔赴北城总领赈灾一事,三班一部尽归你调遣!若有人闹事!就地处死!”一场天灾,打乱了许奕的诸多部署。原本制定于明日的清缴计划,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此番出城士卒众多。张开源拱手行礼大声道:“遵令!”话音落罢。五十骑踏着风雪朝着北城所在疾驰而去。许奕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的杨先安。大声下令道:“平邑伯杨先安!即刻组织人手于四城生火造饭!今日不限制粮食数量!力求让所有灾民吃饱!”“若是粮食不够,随时去京兆府官仓调取!”杨先安大踏步上前,大声回应道:“先安遵令!”话音刚落。许奕再度下令道:“吏房主簿左思孝!户房主簿王士春!兵房主簿贾平英!礼房主簿辛周民!”四房主簿闻言瞬间出列大声道:“属下在!”许奕面容严肃道:“吏房、户房即刻奔赴南城!吏房为主,户房为辅!全权负责南城赈灾一事!务必要第一时间确保帐篷落地!”“兵房、礼房即刻奔赴东城!兵房为主、礼房为辅助!全权负责东城赈灾一事!务必第一时间确保帐篷落地!”话音方落。四房主簿迅速拱手行礼大声道:“遵令!”不待众人离去。许奕快速下令道:“太医院主簿伍仕平!”居于后方的伍仕平来不及上前,当即站在原地大声道:“下官在!”许奕迅速下令道:“着你部,全权负责长安城汤药供给!务必确保长安城外百姓人手一碗去风寒之药!”“稍后本官会拨于你部三千民夫!”伍仕平未有丝毫犹豫,当即大声回答道:“遵令!”不一会儿的功夫。高坡下的近两千人便已然去了近半!许奕看向下方众人,当即道:“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洪喜!”周洪喜快步上前大声道:“下官在!”许奕将手中堪舆图递给赵守,示意赵守转交给周洪喜。随即下令道:“着你部全权负责宣平门外帐篷落地一事!所落帐篷严格按照堪舆分布落地!”周洪喜接过赵守递来的堪舆图,粗略查看一眼当即拱手行礼道:“遵令!”话音落罢。工部四百人瞬间行动了起来。眨眼间,高坡下便只剩下国子监近五百学子以及护卫许奕周全的百余名士卒。至于三百宣平门士卒子早已与护送帐篷的士卒汇合,负责协调整个长安城的帐篷一事。许奕看向下方六百人,沉声道:“国子监众学子一分为二,由王文清、王文廉带队!”“全权负责协调民夫一事!”“衙役一分为二,半数负责护卫学子安全,半数随我即可奔赴三十里外。”话音落罢。整个长安城四面城墙瞬间全部动了起来。许奕走下高坡。翻身上马,快速朝着三十里外的几座工坊奔去。当许奕抵达工坊处时。胡元初正率领工房官吏以及近千名手艺娴熟的木匠,忙碌着搬运货物。见许奕率众踏着风雪赶来。胡元初急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快步迎了上去。“拜见大人!”胡元初拱手行礼道。许奕微微点头,随即翻身下马,朝着居后的两座工坊走去。边走边问道:“前两日交给你的堪舆图打造的如何了?”胡元初快速回答道:“回大人,小型的水车已经成功打造出来一台,大型的水车只完工了不到三成。”许奕脚步不停,微微点头道:“暂停一切水车打造,留下半仓木料,其余木料全部运出去烧了。”“烧......烧了?”胡元初脚步一顿,瞠目结舌道。“对!全部烧了!”许奕脚步不停,沉声下令道:“现在人手短缺,即刻带着木匠将木料全部运出去烧了!”话音落罢。许奕于工坊正门顿住脚步,转身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尽最大可能保证灾民两个时辰的取暖!”“可......”胡元初面带不舍道:“可这些木料都已经粗加工过了啊大人,现在烧了......”许奕沉声道:“木料没了可以再买,再想办法筹集!现在当务之急是保障灾民的基本生存,这是命令!即刻执行!”胡元初叹息一声,无奈地拱手道:“遵令!”许奕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心中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许奕迈步走过一个又一个工坊。莫说胡元初不舍得,即使是他也有些舍不得。但舍不得又能如何?谁让京兆府缺柴又缺炭。走过最后一个工坊。许奕目光平静地望着堆积如山的丝、麻、以及棉花原花。驻足许久方才迈步走向高台。许奕站立于高台之上,俯瞰长安城方圆约三十里。只见三十里范围内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每三里一处的粥棚此时都已燃起篝火,鸟鸟炊烟冲破风雪直上天空!而粥棚不远处另有几口大锅在汹涌的燃烧着。其内蒸煮的并非粥饭,而是一锅锅去伤寒的汤药。得益于许奕的提前准备,伍仕平等医官只需将药包放入锅中叮嘱一番,便可脱身为重症病者精细治疗。许奕目光越过数不清的粥棚,看向护城河边。工部都水清吏司的官吏们指挥着一个又一个士卒,依照许奕所给的图纸。将那一顶顶军用帐篷落入实地,且自行组织了人手,于帐篷处修建了排水沟渠。护城河旁原本密集的人形圆墙正以飞一般的速度快速消失。方一缓过来劲,便有无数青壮灾民在国子监学子的号召下,加入了重建之路。有人自发地帮助工房工匠们为那些帐篷尚未覆盖到的灾民分发御寒木料。有人自发地帮助士卒们驱赶马车,搬运帐篷。有人自发地帮助太医院医官们分发伤寒药。更有人自发地搬运着一具具死去寒冷中的尸体。整个宣平门无论官吏、士卒、工匠、学子,亦或者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灾民,他们动起来了。全都动起来了!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站立于高台之上。通过一个又一个衙役,不断地进行着细微的调整。大雪依旧无情地自天空飘落。但宣平门外却处处充满了暖情。当真是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动。......一个时辰的时间眨眼便至。当时间来到午时许时。天空中的银华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但好在,大部分的老人与妇女孩童已然被转移到搭建好的帐篷内。分发完木料的胡元初快速爬上了高台。拱手行礼道:“大人,木料已经全部分发完毕。”许奕转身微微点头,随即询问道:“胡主簿可会制作弹棉花工具?”胡元初愣了一瞬,当即笑道:“小的家里祖传的手艺,如何不会?”许奕闻言眼神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弹棉花的工具他大致还是能够画出来的。但如何操作他着实是丁点不会。现如今胡元初的一番话无疑解了其燃眉之急。许奕笑着指了指下方工坊内仅剩的半数木料,开口说道:“那就劳烦胡主簿带着工匠们,将那些木料全部做成弹棉花工具。”胡元初低头看了一眼半工坊的木料。为难道:“大人,木料和麻布等物咱们不缺,可咱们缺牛筋弦啊,没有牛筋弦做出来的工具只能是个摆设。”如此简单的道理许奕自然明白。许奕轻笑道:“牛筋弦无需担忧,我即可安排人手将京兆府内的弓弦全部拆下来。”“若是还不够,那就重金去买。”胡元初抬头见许奕虽在轻笑,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当即明白了许奕的决心。连忙拱手保证道:“属下这就下去安排!”见许奕点头,胡元初快步走下高台。“马明远。”许奕平静道。马衙役闻言身躯一震,急忙出列拱手道:“属下在。”“持本官令牌,带二十衙役即刻回城准备牛筋弦,兵器库不够,那就去买,速度要快。”许奕吩咐道。马明远恭敬接过令牌,随即重重抱拳道:“遵令!”“赵守。”许奕轻唤道。“赵守在!”赵守抱拳回答道。许奕看向下方依旧忙碌的人群,吩咐道:“传令王文清、王文廉、命二人带国子监学子,即刻于灾民中寻找会弹棉花手艺者。”“寻到之后,即刻送往此地。”赵守面色一正,迅速抱拳道:“遵令!”做棉衣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想办法做些棉被等物用以御寒。至于能做出来多少,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做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许奕静静地望着下方数不清的人影。口中不无感慨道:“当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场风雪来的汹涌,一开始着实打了许奕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最终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且,经此一劫难,宣平门外的灾民们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拧成了一股绳。而许奕亦成了宣平门外所有灾民眼中的救世主。这对于许奕之后的以工代赈计划,无异是一个天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