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寅时的长安城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祥和与安逸。京兆府内宅内缓缓亮起了两盏灯光。其仿佛是一个早已约定好的信号一般。不一会儿的功夫,长安城近半的坊内,亦开始缓缓亮起烛光。简单洗漱一番后,许奕对着铜镜,微微调整了调整头顶的发冠。不知为何,那镜子里的许奕面色竟格外地严肃。十余息后。许奕穿上那件象征着身份的墨玉色蟒袍走出了卧房。时值阳春三月,但凌晨三四点的长安城却依旧寒冷。“六爷,车已备好。”赵守凑上前来开口说道。“走。”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迈步朝着前衙走去。当京兆府马车的车轮缓缓转动之际,长安城内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不约而同地坐上了马车。无论身处长安城哪一坊,最终的目的都是那皇宫金銮殿。............寅时过半。当许奕自马车内走出来时,宫门前已经站满了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其中不乏一些身着青衣与绿衣的七品及以下官吏。此等品级的官吏,非召不可参与朝堂议事。思及至此,许奕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凝重。不待许奕细想,不远处再度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尚未停稳,宫门处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官吏,无不快步朝着马车迎去。与许奕相熟的户部尚书田易初,刑部左侍郎秦福平赫然也在人群之中。许奕眼神中闪过一抹不解,遂定神望去。只见那马车停稳后,一身着寻常儒衫、满头白发的老人,在一老仆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车厢。方一走出车厢,在场的官吏无不面朝老人拱手行礼道:“我等见过薛先生。”不远处,闻得薛先生三个字后,许奕瞬间明白了那老人的真实身份。能让正二品尚书都弯腰行礼口呼先生的人。衣着普通儒衫便敢来参加朝会的人,且还是姓薛。当今天下除了帝师薛宝儒外,许奕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人。思及至此,许奕不由得低声喃喃道:“清河薛家、一代大儒、帝师薛宝儒。”不远处,薛宝儒轻笑着开口说道:“诸位无需多礼。”待众人直起腰背后,薛宝儒的视线缓缓自一众官吏身上划过。众官吏不知薛宝儒意欲何为,但却也不敢随意挪动身躯。薛宝儒虽然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然告老还乡,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一人胆敢小瞧薛宝儒的能量。一来,正德帝最是尊师重道。二来,薛宝儒身后的清河儒家在大周朝所有世家里,即使排不进前五,但也绝不会掉出前十!薛宝儒的视线在人群中环顾一周,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人。但很可惜,未果。“六皇子还未至吗?”薛宝儒看向田易初问道。田易初闻言愣了愣,虽不明白薛宝儒是何用意。但还是拱手回答道:“回姚先生,六皇子已至。”许奕到来之时,田易初与一众官吏自然是看到了的。只不过有人属于太子阵营,有人不方便此时与许奕走的太过于亲近。而有人则在等局势逐渐明朗。也正因此,许奕与薛宝儒虽前后脚到来,但其所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六皇子在何处?”薛宝儒平静问道。田易初闻言随即朝着许奕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薛宝儒见状伸手接过仆从手中的紫檀木拐杖,朝着田易初所指方向缓缓走去。随着薛宝儒缓缓前行,其身旁一众官吏瞬间集体愣在了当场。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薛宝儒到底要做什么?众人想不明白,也猜不出来。但很快,回过神来的一众官吏快速跟了上去。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们,今日薛宝儒与许奕的见面绝对非同小可。就在许奕暗暗沉思薛宝儒的到来会给今日的朝会带来何等的影响时。双眼中忽然出现薛宝儒手持拐棍缓缓走来的身影。在其身后,大量官员正一边快步走来,一边不断地打量着自己与薛宝儒。来不及细思。许奕定了定神,快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奕,见过薛先生。”薛宝儒顿住脚步,双手放在拐杖上面色平静地看向身前拱手行礼的许奕。细细打量一番后,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薛宝儒上前半步,轻轻地拍了拍许奕肩膀笑道:“不错不错。”此言一出,无论是二人身旁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吏,还是弯腰拱手行礼的许奕,皆愣了一瞬。怎料,话音方落罢,薛宝儒便拄着拐杖缓缓朝着宫门走去。好似其寻到许奕,只为说上这么一句夸赞的话语一般。薛宝儒走出五六步后,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只不过回过神来的众人面色各异。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薛宝儒都做到这份上了,又岂会看不出来薛宝儒的用意。此举对于许奕一方自然是极其有利的,而对于许雍一方则......“下官见过六皇子殿下。”“下官拜见六皇子殿下。”“见过六皇子殿下。”一时间拜见声不绝于耳。早已回过神来的许奕自然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许奕面带微笑,不浮不躁地缓缓拱手还礼,随即与众人简单寒暄起来。不远处,两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同时望向许奕所在的方向。只不过二人脸上的神色却有着天差地别般的区别。一人面露阴狠,一人则面露笑意。此二人赫然正是先后抵达的李光利与许镇。好巧不巧,方才的那一幕,二人皆是亲眼目睹。而此时时间已然临近卯时,夜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退去。东方天空处更是早已绽放出第一道霞光。也正因此,方才的景象二人看的格外的清晰。............不一会儿的功夫。宫门处的一座鼓楼内传来一道异常清晰的钟鼓声。当鼓声响起时。文武百官们默默地于宫门前排列整齐。数道鼓声后,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们在几名小太监的带领下缓缓朝着金銮殿方向走去。许奕此番并未站在宗亲队伍中,反而是以京兆尹的身份随着一众文臣缓缓前行。当文武百官抵达金銮殿时,许雍早已在龙椅下首位置站立不知几时了。文武百官迅速于金銮殿内排好队列。待队列彻底成型后,不多时殿外便传来詹竹那极具辨识度的尖锐嗓音。“陛下驾到!”话音落罢,正德帝缓缓自外走进了金銮殿。当正德帝于上首龙椅处转身直面文武百官时。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行礼道:“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正德帝挥了挥宽大的袖摆,缓缓入座道:“平身。”“谢陛下。”文武百官再度拱手行礼道。待文武百官全部直起腰板后。正德帝看向薛宝儒,随即开口说道:“为先生赐座。”“谢陛下隆恩。”薛宝瑞丢掉手中的拐杖,郑重行礼道。正德帝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詹竹,随即开口说道:“先生无需多礼。”话音落罢,两名明光甲士抬着一把太师椅走进了大殿。与此同时,詹竹走下陛阶将那地上的拐杖捡了起来,搀扶着薛宝瑞走向太师椅。待一切妥当后,詹竹快速归位。正德帝轻咳一声,随即看向下方文武百官。缓缓开口说道:“关中大旱历时一年许,造成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二十余万百姓丧命。”“此乃天灾,亦是人祸!”话音落罢,正德帝再度环顾群臣。许久后。正德帝再度开口说道:“现如今大灾平息,关中再度恢复平静,许奕与一众京兆府官吏功不可没!”“我大周朝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贪官污吏’。”话音落罢,正德帝再度环顾群臣。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心中有鬼者此时大半内心惶惶。一些因惶恐而下意识做出来的小动作自然无法逃过高台之上正德帝的双眼。但正德帝此时却并未多言。沉默许久后。正德帝再度缓缓开口道:“王成林。”刑部尚书王成林快速出列拱手行礼道:“微臣在。”正德帝缓缓下令道:“散朝后,将京兆府大牢内的那些贪官污吏全部‘接’出来。”“罪证确凿者无需等到秋后,直接问斩。”“其家卷中,女卷及笄者全部充入各地教坊司。”“及冠男子全部充入边关罪人营。”王成林闻言急忙拱手行礼道:“臣领旨。”当然,这里的女卷并不包含东阳长公主,毕竟早在张永年贪污‘之前’二人便已经和离了。在许奕看来,正德帝此举一来是为了杀鸡儆猴。二来便是真要开战了,而将罪臣家男丁全部充入罪人营这一举动则表明大周的国力真的不行了。若非如此,以正德帝的性子定然会将其全部斩首,又岂会这般麻烦。待王成林退回队列后。正德帝继续道:“包瑞松。”吏部尚书包瑞松闻言快速出列拱手行礼道:“微臣在。”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此番赈灾许奕与京兆府官吏功不可没。”“着吏部于一个月内核对好此番功劳。”一个月内核对完所有功劳,且还要对有功官吏依照功劳大小做出相应的升迁、平调、改任等。这并不是一件口头说说便可以的简单事。若是答应下来,接下来一个月内吏部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但能不答应吗?正德帝在看着,文武百官在看着,天下百姓亦在看着。他包瑞松不答应一个看看?包瑞松闻言面色一顿,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微臣领旨。”话音落罢,不待包瑞松返回队列。田易初心中便勐地一咯噔。如果说吏部一个月内还能完成正德帝交代的事务。那么同样的时间内,户部即使不吃不喝也根本完不成!无他,此番调集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还有后面的以工代赈!单单是想想,田易初便感觉头皮发麻。待包瑞松返回队列的一瞬间。正德帝再度开口道:“田易初。”田易初快速走出队列,拱手行礼道:“微臣在。”正德帝下令道:“着户部于一个月内核对好赈灾的所有账目,优先确保所有钱货入库。”得益于许奕的一系列计划,以及此后的精细化管理。此番赈灾剩余的金钱、粮食、甚至于物资,都不在少数。显然正德帝的真正目的在此!只不过此举倒是要苦了田易初以及户部众官吏了。田易初满脸苦涩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正德帝连时间都规定死了。岂会朝令夕改?无奈之下,田易初只好拱手行礼道:“臣领旨。”事实上,交接钱货等事,本不应该如此着急。毕竟,户部的交接并不如吏部的核对功劳那般受人关注。正德帝此举无疑是在向文武百官释放一个信号。那便是大周与匈奴近期定然会有一战。田易初方退回队列,便想明白了这一点。一时间心中苦涩愈发地浓郁起来。单单与京兆府对接赈灾钱货,户部便必须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上一个月。若是再来一个备战......一时间田易初感觉自己仿佛连空气都是苦涩的。田易初如何去想,正德帝自然不知,即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理会。正德帝看向下方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许奕,开口说道:“许奕!”许奕闻言快步走出队列拱手行礼道:“臣在!”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你之京兆尹留任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做好与户部、吏部、刑部的对接。”许奕身为京兆尹以及关中赈灾总指挥使,再没有比他更熟悉京兆府以及赈灾事宜的人了。由其负责处理后续,无疑能够加快各方面的进程。而对于许奕来说,此举利大于弊。如此一来,许奕暗中埋下的钉子,被人挪动的几率将会变得更小了。且仅仅只是留任一个月罢了,对后续计划并不产生什么影响。许奕拱手行礼道:“臣领旨。”